半夜場

我喜歡在冬季的夜里,獨自在人煙稀少的街衢上步行。附近的小型電影院常常播映精彩的歐洲電影和紀錄片。在接近凌晨的夜晚,里頭更是靜謐得有點詭異。柜臺后的先生還是彬彬有禮地給我一張戲票,帶着和善的微笑。
這是一個長期失眠后的習慣。我不再在午后躋身在人群之中,不再磨耗已然迷你的耐心,排在長長的人龍后面看看我的手指、偷聽別人交談,或者玩手機。自從習慣在夜里生活,我愛上無人的廣場、幾盞昏黃的燈,還有深邃的通道。電動扶梯發出低低的噪音,兀自來回旋轉着。售賣零食的柜臺已經熄燈打佯,只有走道上通往廁所和出口的指示牌亮着微弱的燈。
我摸索着來到熟悉的四號戲院,又是坐在后排正中央,仿佛能夠掌控這里的所有。很顯然地,這里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。戲院前方裝飾得像一座舞臺。垂下的幕簾優雅地并排着,連一絲皺紋都沒有。整齊的小燈打在臺面上,凝成不動的光影,只有空氣中緩緩移動的灰塵,浮沉。左右兩排被漆成銀色的蛋形揚聲器播着開場前悠揚的樂曲。這些蛋形的裝置時常引人發笑,畢竟它們的不搭調是極其強烈的。可是沒有人會在乎。電影一開場,它們便會隱沒在黑暗之中,留下環繞耳際的聲音。此時一個男人走進來,我們彼此在照面時都暗暗心驚。我的領域闖入了別人,一個也在半夜里看枯燥紀錄片的男人。對于他而言,想必我也是個侵入者。他選擇坐在前排角落,很拘謹地。離開場還有五分鐘。一對情侶踩着一致的步伐進來。他們也同樣驚慌。半夜里的戲院只有四個觀眾。但是擁擠壓迫的感覺仿如窒息。女人喃喃地不知道說了什么,兩人便藏身于前排座位之間,像變魔術一般,只少了鴿子和兔子。
電影開場。幕簾緩緩拉開,許多畫面與情緒在巨大的熒幕上跳躍。我想象在戲院后面有一個小小的房間,一個老人忙碌地轉動着把手,不時通過小孔看看戲院里面的情況。一個小孩叫杜杜,坐在旁邊的板凳上,一臉頑皮。那是多年前看的意大利電影Cinema Paradiso。雖然我知道戲院背后并沒有這樣的一個房間,可是我愿意想象與沉溺。一個朋友說過,我總是沉溺在自我營造的浪漫情緒之中,是無可救藥的末期病患。而我享受這種病入膏肓的感覺。
終于,電影散場。柔和的燈光亮起,蛋形揚聲器隱約可見。男人已經不見了。情侶則又出現了,像是剛從某個時空返來,風塵仆仆,大汗淋漓。在門口,除了一個手持鑰匙的工作人員,已經沒有人的聲音與氣味。電動扶梯還是安分守己地來回旋轉着。我讓它送我到門口。迎接我的是刺骨的冷風,刮起的落葉零星地旋轉然后散落。地面濕濕地,像是下過一場雨。
回到宿舍,依舊是安靜的。深夜,多少人還在挑燈苦讀,多少人已經深在夢鄉,對我來說,一點都不重要。我享受這種偷偷摸摸的快感,一種放肆的顛倒,雖然一早醒來,我的黑眼圈,像極了熊貓。

**好几年前写的。那时我还在澳洲。放在论坛里很久了,害怕有一天论坛减肥被删掉,所以还是移植过来,虽然已经不再有发芽的可能。有些空洞。当时的我,在想些什么呢*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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